庄沐杨9月18日，美国当局宣布将会遣返聚集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与墨西哥边境的海地难民，并于翌日开始包机将滞留在得州德尔里奥（Del Rio）的海地人送回他们的国家。从聚集在美墨边境的难民规模来看，美国方面预计遣返行动最多可持续一连八天。多达一万名海地难民此前在连接德尔里奥和墨西哥边境的桥下扎营，使得德尔里奥的市长拉扎诺（Bruno Lozano）宣布该市进入“紧急状态”，并表示边境巡逻工作已经超负荷，而这些难民更是生活在“无法想象”的条件下。但美国方面将海地难民遣返回国的做法也招来了不少批评，因为这个国家在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先后经历总统遇刺身亡和一场破坏性极大的地震。另外，边境巡逻队的执法尺度也遭到质疑，加之不少被遣返的海地人是妇孺，拜登政府正在面临不小的舆论压力。就在9月24日，美国派驻海地的特使丹尼尔·富特（Daniel Foote）因为当局处理海地难民问题的“不人道”，愤而辞职。如今发生在德尔里奥的乱局似乎随着美国强硬的遣返政策而逐渐平息，但也迫使人们重新审视拜登政府的移民政策，以及海地这个西半球最贫穷国家的动荡。2021年7月22日，海地北部历史古城海地角，当地的群众集会演变为暴力活动，抗议者朝天开枪，投掷石块，掀翻了海岸附近的混凝土路障。政变、独裁、暗杀：海地的政治生态今年7月8日，时任海地总统莫伊兹（Jovenel Moïse）遇刺身亡，终年53岁。莫伊兹与其夫人在自己住所遭到了身份来历不明的枪手袭击，第一夫人本人也负伤送院。在莫伊兹任内（2016-2021），海地不断经历政治动荡和反政府示威抗议。此前莫伊兹宣称自己有权执政到2022年，但海地宪法规定总统任期限制为五年，此举激起了海地政坛动荡与宪政危机。在莫伊兹遇刺之后，原本按照规定将接替遇害的莫伊兹出任代理总统的最高法院院长西尔韦斯特（Rene Sylvestre）则因新冠肺炎去世，使得海地局势更加扑朔迷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8月14日，一场7.2级的地震让2200名海地人罹难，12000多人受伤，还有约300名失踪者。即便是民众的生存环境如此恶劣，但海地的政府高层依然没有停止权力斗争。更为荒诞的是，在莫伊兹生前获得任命的最新一任总理亨利（Ariel Henry）刚刚在9月14日解雇了海地的首席检察官，因为后者指控称亨利与莫伊兹遇刺案件有关，也曾要求边境管理部门不要让亨利有出逃的机会。近日来也有更多的压力给到亨利，要求他就这些指控而辞职下台。但显然，事先被认为政治立场趋向温和的亨利并没有选择妥协。海地政局自其独立之后就充满动荡。在1804年脱离法国的殖民统治后，由于需要向法国偿还大量债务，独立的海地在此后几十年间依然受制于法国。在独立初期，海地对于美国来说战略地位还没有那么重要。考虑到海地独立历经了底层革命和废奴起义，许多美国南方种植园主都担心自己手下的奴隶会仿照海地的做法，从而动摇自己的根本利益。也因此，美国在海地独立初期一直没有承认这个国家，但却又开展了与海地的贸易往来。实际上，美国与海地的贸易自一开始就难称公平，大量的农产品从美国倾销到海地，一直到19世纪中期，美国出口到拉丁美洲的货物之中，海地是最大的进口国，远超其他任何拉美国家。1823年，随着“门罗主义”的提出，美国开始在拉丁美洲各国布局，海地也逐渐从法国的阴影中解脱，最终在19世纪末成为美国在加勒比海地区的一个军事据点。1915年，海地总统萨姆（Vilbrun Guillaume Sam）遇刺身亡，时任美国总统威尔逊顺势下令出兵占领海地——从1910年到1915年，海地一共有过六位总统，因而美国人给出的出兵理由是协助维持该国政局的和平与稳定，但另外一个原因是当时日渐强大的德国在海外扩张上已经开始着眼加勒比海地区的布局，海地也一度出现德国人聚居的社区，这让美国方面也开始担忧自己在该国的利益是否会受损。美国人的到来并没有改变20世纪初这一系列领导人物更迭给海地留下的恶劣的政治文化：军人干政开始在海地成为常态，而随着美国的占领，谁能够讨得美国人的认可，谁也就握有更多的政治资本。随着330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占领首都太子港，美国人开始在海地寻觅代理人实施统治。直到1934年为止，美国几乎直接在海地实行统治，也是在此次占领期间，海地宪法被美国方面修改，使得外国人可以再度成为海地土地的合法所有者。另外，许多出身美国南方的士兵也将美国的种族秩序带到了海地，持续的戒严令下，海地民众的人权屡遭侵犯。海地方面并非没有抵抗，在1915年和1918年，曾先后出现两次海地人的武装反抗，但都被美军镇压。占领期间的第二位海地总统博尔诺（Louis Borno）在美国的授意下，采用强制劳动等手段发展农业和基建，使得海地民怨到了20世纪20年代后期达到一个极值，时任美国总统胡佛开始摸索从海地撤军的可能性。随着大萧条的到来，海地农产品出口价格大幅跳水，政治高压和经济滑坡让美国人意识到了更换代理人和谋求抽身的必要性。海地新总统文森特（Sténio Vincent）走马上任，在民族主义情绪和与美国人的合作之间游走。最终，美国海军在1934年撤出，但美国人对海地政坛的直接插手一直到1947年才停止。此后海地的领导人大多需要经过美国方面点头才能上任，美国也出资训练海地的宪兵队，助长了海地的军人政治风气。1946年至1950年，埃斯蒂梅总统（Dumarsais Estimé）任内的海地一度迎来较为稳定的状态，但他最终却因为谋求延长统治，被受训于美国人的军人马格罗伊尔（Paul-Eugène Magloire）所推翻。操着反共立场的马格罗伊尔一度为美国人所赏识，但他任内的腐败激起了民众的不满，并在1956年逃离海地，取而代之的是乡村医生出身的弗朗索瓦·杜瓦利埃（François "Papa Doc" Duvalier），海地历史上最为臭名昭著的独裁者。杜瓦利埃父子在1957年到1986年间在海地实行独裁统治，被称作“杜瓦利埃王朝”。弗朗索瓦·杜瓦利埃利用海地在美国遏制古巴方面占据的地缘优势，在国内建立了一套警察国家体制，利用巫毒教营造个人崇拜，并利用利益分配稳定了黑人中产精英。尽管他的独裁统治一度让肯尼迪政府感到不满，但随着肯尼迪遇刺，杜瓦利埃王朝与美国的关系趋于缓和，打着反共大旗的海地也持续得到美国的援助。杜瓦利埃王朝的腐败也是必然的，美援几乎很少在经济层面奏效，杜瓦利埃会直接挪用公款来赏赐效忠自己的政府官员，维持高压统治。在弗朗索瓦·杜瓦利埃任内，超过3万名海地公民被当局杀害，大量海地民众开始外逃，移民美国、加拿大或是古巴。1971年，杜瓦利埃去世，他的儿子继任总统，但腐败依然继续。最终，非洲猪瘟和艾滋病爆发让海地脆弱的经济和社会环境遭到重创。到了1980年代，海地民众已经不愿再忍受杜瓦利埃家族，全国规模的抗议运动此起彼伏，时任里根政府也放弃了小杜瓦利埃，后者在失去本国军方支持之后被驱逐出境。1990年，阿里斯蒂德（Jean-Bertrand Aristide）经由民众投票当选海地总统——此前海地的总统选举均多是间接民主，总统由国会代表投票产生。1991年的一场军事政变让阿里斯蒂德迅速下台。不过老布什总统对于海地的军人政治并不满意，并对军管海地采取禁运封锁等制裁措施，一场“维护民主活动”的运动让阿里斯蒂德在1994年重新上任。他在1996年到2001年间曾一度下野，而后于2001年以超过9成的大选得票率迎来了第二个总统任期。但2004年的海地再度迎来一场政变，一个由帮派分子和退役士兵组成的右翼军事组织“海地解放和重建民族革命阵线”（ National Revolutionary Front for the Liber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Haiti）在2004年经由多米尼加共和国入境海地，发动武装叛乱。叛军进驻太子港后，阿里斯蒂德在美国人的要求下登上了流亡非洲的飞机。这场政变被认为由美国和法国共同谋划，阿里斯蒂德本人也多次提到这一点，认为美国秘密在多米尼加训练武装分子；而法国人则对于阿里斯蒂德呼吁法国向海地提供巨额赔款有所不满。当然，阿里斯蒂德执政后期也出现腐败现象，他的上任和倒台都是海地政治文化的缩影。在阿里斯蒂德之后，海地还曾迎来普雷瓦尔（René Garcia Préval）和马尔泰利（Michel Joseph Martelly）等领导人，但前者的统治由于食品价格飞涨和2010年的大地震而面临动荡，后者则是一位几乎没有从政经历的歌手和商人。在马尔泰利的任期过后，海地各界由于政治分歧陷入了一年的政治真空，最终商人出身的莫伊兹在推迟了一年的大选过后才走马上任。在冷战结束后，美国人也一直维持着对海地的影响力，不断地提供经济和物资援助，但这种援助却收效甚微，并且带来了明显的负面影响。例如，克林顿就在2010年公开道歉，称自己任内让海地降低从美国粮食进口关税，严重损害了海地当地农民的利益。另一方面，美国人的援助，尤其是基建方面的投入，由于海地薄弱的基础，始终没有见效；2010年和今年的两场大地震更是让海地雪上加霜。进入21世纪，越来越多的海地人流露出离开这个国家移民海外的意愿，并且开始行动。如今新总理亨利已经成为海地代理总统，但大多数人对于海地政局走向并不乐观，因为政客的短视与腐败，军人干政，还有美国的授意，这些都已烙印在了海地政坛。脆弱的国度：地震与海地难民让海地变得脆弱不堪的不仅是糟糕透顶的政治文化，还有自然灾害。早在殖民时期，法国人就已经留意到了海地频发的地震灾害。2010年1月，一场7级的地震发生在首都太子港以西16英里的地区，造成多达16万人遇难。许多海地人的住房条件都相当恶劣，地震让大量民房倒塌，造成进一步的人员伤亡。此后，至少又有50次余震发生，海啸预警一度拉响。太子港的不少建筑遭到重创，包括医疗设施和政府办公机构，这使得震后的海地举国陷入停摆状态。太子港的机场由于控制台遭破坏而运行受阻，另外整个海地只有北部的一个港口仍能运作，道路则被震后留下的废墟和碎片占满；通信设施也无法正常运转，公用电话服务随之暂停。由于停尸房的超负荷使用，许多死难者的尸体被堆放在道路两旁，海地当局则被迫采取了极富争议性的集体埋葬手段，强行处理数以万计的遗体。国际各界迅速对海地展开大规模的救援。邻国多米尼加共和国是第一个向海地伸出援手的国家，不过许多幸存的海地人开始越过边界寻求该国的医疗救助，使得后者面临不小的难民安置压力。联合国、国际红十字会和无国界医生等组织在地震发生之后就立即投入救援行动，美国红十字会更是在事发后24小时内就募得200万美元的救助款项。但救援工作随后陷入到了混乱状态，除了空中航路拥堵之外，原本停机坪只能容纳10余架客机的太子港机场需要同时应对超过40台飞机，优先飞行和停靠的问题也随之出现。美国军方一如既往地接过了海地机场的调度大权，但也出现了美军调度员屡次拒绝一架载有无国界医生成员的航班降落的事件，巴西和法国方面的政府官员也批评了美方在允许航班起降方面给予美军飞机的“优待”。美国方面则回应称他们是按照救援物资的重要性来区分起降次序，其他未能够按时运抵太子港机场的航班也会被引流到临近的多米尼加共和国的机场，再从陆路运抵海地。在救援行动后期，美军基本上掌握了所有主要工作。但由于地震破坏性太强，前期救援行动中海地政府无能为力，外援又陷入低效状态，地震半年后的海地依然没能完全处理掉道路上堆积的废墟瓦砾，使得首都太子港的交通依然处在瘫痪状态。更糟糕的是，到了2010年10月，海地爆发了大规模的霍乱，起因很有可能是尼泊尔的救援人员将这种疾病带到了海地。直到2019年，这场疫情才得到控制。在此期间，海地还遭遇飓风袭击，让震后重建和霍乱疫情应对等工作都遭到了极大挑战。而就在今年8月份，又一场大地震袭击了海地，几乎让这个国家为数不多的重建成果归零。2010年的地震还让海地陷入了长期的社会治安问题之中。在地震爆发之后，海地当地社区就开始出现零星的抢劫和暴力伤人案件，其中部分原因是援助物资在分配上的低效。作为对犯罪分子的回应，海地街头也出现了执法人员直接击毙抢劫者，或是社区民众合力制服犯罪人员并以私刑致其死亡的事件。一直到今天，海地的社会治安依然没有得到改善，帮派分子在首都太子港及其他城市盘踞，互相争夺地盘和利益。许多黑帮分子本身具有军人背景，一些帮派则分分合合，势力大的甚至能够插手政坛，影响政局走势。可以说，在地震过后，军人干政在海地变得更加“日常”，演变为帮派政治。2010年1月15日，海地太子港，救援人员在地震废墟中寻找幸存者。2010年的大地震之后，一批海地难民开始外溢到邻国多米尼加共和国，以及拉丁美洲各国，其中巴西成为了接纳海地难民的头号国家。当时，巴西将于2014年和2016年先后迎来世界杯和奥运会两项大型体育赛事，因而需要大量劳动力来推进场馆和基础设施的建设，海地移民也被该国视作补充劳动力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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